“李老師她,是個很勇敢的人。”
宋琳娜的評價,實在是出乎陶醉意料的。
“勇敢?”
“是啊,在我們那個時代,我以為我就已經很勇敢了,但事實上我始終都沒敢邁出那一步。”
宋琳娜說,“因為愛情背后,往往不是只有愛才值得瘋狂歌頌。我們有家,有社會關系,有公序良俗。我十九歲懷了藍藍,未婚,對方是有婦之夫,已經是很讓人戳脊梁骨的事了。可李老師在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,才剛滿十八歲。”
“你說什么?”
陶醉差點一口氣壓在胸口:“你是說,我媽媽她之前還……”
“是,你有個哥哥。應該是比你大……十歲吧,差不多。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。”
宋琳娜說。
“我有個哥哥?可從來都沒聽我媽說過啊,那我爸……”
陶醉看了看依然在病床上昏睡的父親,心中雜陳五味。
“我爸應該是知道的對么?只是他依然愿意接受了我媽媽。是不是?”
宋琳娜輕舒一口氣,將陶鐫峰放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塞回去,輕柔的動作,滿眼的關懷和寵溺。
“你爺爺奶奶在你爸爸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,他跟著他二叔長大,后來二叔出國做生意,就把他送到你長留記做學徒。你外公見他手腳勤快踏實,人也聰明。比起自己那個整天只想著投機取巧的兒子,還有你母親李老師,她生性文藝浪漫遠庖廚,更不可能會接你外公的班。這也就意味著,未來的李老先生,一定是會想要選一個更適合的人,做接班人。你覺得,還有誰比你爸更合適呢?”
陶醉點點頭:“如果是這樣的話,我爸和我媽的結合,應該也是我外公最想看到的。”
女兒無心繼承,兒子又不靠譜。從小帶在身邊的學徒知根知底,又聽話又孝順,如果能納為女婿,這不正是外公傳統概念里,最合適的接班人選?
“你爸爸,他很喜歡你媽媽。他從小沒了親人,過得孤獨又辛苦,師傅家的大小姐,溫柔美麗,氣質高貴,在他眼里簡直是女神一樣的存在。可是這世上不是所有的單戀都能夠兩情相悅的。你想想看,你媽媽那樣的女人,她真的會喜歡你爸爸么?”
陶醉:“……我想,應該不會吧。”
“你媽媽愛上了她的畫畫老師。”
宋琳娜說:“多情浪漫,憂郁得像個異域風情的王子。這些話,是李老師后來親口對我說的。那時候,他答應會帶她走。于是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他。”
可是后來,王子去找他的詩和遠方了。
十八歲的李心怡看著自己日益隆起的小腹,還在傻傻等著他的承諾。
“李老師整日把自己關在閣樓作畫,等到家里人發現的時候,她已經懷胎七個月了。錯過了墮胎的時機,只能順其自然生下來,是個足月的男嬰。”
這些事從宋琳娜這個旁觀者的口中說出來,足夠平靜也足夠客觀,但在陶醉聽起來,幾乎是在自己出生前十年的事,還是那么驚心動魄有畫面感。
“你外公氣憤又無奈,說什么都不允許李老師未婚養子。于是趁著李老師坐月子,偷偷把這個孩子給送走了。李老師傷心欲絕,精神恍惚,每天念念叨叨著,說那個男人會回來找他,說自己沒留住兒子,對不起他。就這樣一晃六七年過去了。”
“那個時候,你外婆重病彌留,放心不下女兒。說要是能看到李老師有個歸宿,自己才能閉上眼。于是你爸爸站了出來,說他不在意李老師的過往,愿意照顧她后半生。就這樣,在你外公的極力堅持下,萬念俱灰的李老師跟你爸爸結婚了。”
“在你外婆去世后的第二年,她生下了你,然后帶著你搬到了綠山湖的小洋樓,開了一間畫室教學生。她請了一個育嬰嫂。一邊上課,一邊帶你。日子看起來平靜地步入了正軌,或許所有人都覺得,李老師認心認命了。可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,沒有愛的婚姻名存實亡,李老師寧愿活在自己的世界和事業里……”
陶醉微抬起頭,目光落在陶鐫峰的病容上:“所以,我爸這些年……算什么呢?他得不到我媽媽的心,名存實亡的婚姻讓他太痛苦,最后就跟宋姨你在一起了?”
“不是的。”
宋琳娜搖頭:“你爸爸是個有責任重情義的人,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報復李老師。至于我……我承認,是我先對他動心的。但事情最后走到這一步,真的是李老師一手促成的。”
“總不會是我媽想離婚,然后故意把你們兩個關在一個房里的吧?”
陶醉聽到這里,稍微有點不怎么相信了。
宋林娜的態度雖然真誠,但當時有些事情是否足夠夸大,自己也不能精準判斷。
三個人的恩怨糾葛,縱然母親有錯,但也未必都是她一個人的錯?
然而宋琳娜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,點點頭,她說:“是。”
陶醉的心臟倏地上提,又倏地下落。
啞著聲音,她好半天才緩緩開了口:“宋姨,我……這,這難道是真的?我媽怎么可能這么做……這實在是太……”
“有什么不可能的?”
沉聲如洪,陶鐫峰不知是什么時候醒的,“你媽媽做的離譜的事,遠不止這些。”
“爸……”
“老陶。”
宋琳娜趕緊起身過去,“老陶你別生氣,我們不說了……”
陶鐫峰嘆了口氣,伸手撫摸著宋琳娜臉上的淚水。
眼中盡是疼惜,盈溢滿滿。
“沒什么可不能說的。阿琳,讓你受了這么多年委屈,是因為我一直覺得小醉太單純,怕她根本接受不了這樣的真相。現在想想,孩子大了,有自己的憂傷,自己的煩惱,也有了自己的堅持。說了也好,說出來了,心里也舒坦。”
陶鐫峰示意起身,陶醉趕緊過來,跟宋琳娜一人一邊將陶鐫峰扶起來。
“你先回去吧,后面的事,我跟小醉說。”
陶鐫峰對宋琳娜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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