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普抱著小四子走在夜晚的開封街頭。
九王爺心事重重,邊走邊想著剛才也忘憂的一番話。走了挺久,發現小四子趴在肩上也沒動靜,就以為孩子睡著了,轉頭一看……卻見小四子雙手摟著他脖子,下巴靠在自己小胳膊上,正仰著臉看著夜空。
趙普微微愣了愣,下意識地抬起頭。
說來也巧,就在王爺抬頭的時候,一陣微風吹過。
閉了下眼再睜開……
頭頂星光璀璨,一輪完滿的明月,亮得將夜晚照出了一層銀色的光輝,連夜風都變得溫柔了起來。
趙普邊走邊看著這夜空,就感覺小四子摟著自己脖子的手稍微緊了一些,兩只小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背。
仿佛有某種魔力,趙普感覺剛才的那一陣焦躁和煩悶都瞬間消失了。
看著突然開始安慰自己的團子,趙普驚訝地發現,孩子那雙大眼睛里,出現了星星點點的銀色,頭發上也跟妖王一樣,有淺淺的,銀色的光輝……
王爺突然頓悟了——無論是大銀狐還是小銀狐,可能是上天對這個無可救藥的世界投下的一絲憐憫。如果我們做得不夠好,最終有一天,他們就會離去,再也不會回來……就像這如畫的月夜一樣,硝煙廢土中是沒有這么柔美的月色的,要么如冰、要么如血。
趙普一躍上了屋頂,瞭望著被月光潑灑的寧靜城市,連片的民舍、遠處麥浪輕搖的農田……看起來就仿佛接受著祝福一樣的美好。
想要留住這柔美月光的前提,是留住這安寧的夜。
趙普看著肩上笑容明朗,仿佛匯集了世間一切美好的銀色小團子——我們得做得足夠好才可以,不然憑什么讓你們為我們停留?
……
展昭和白玉堂看到衙役往玉華書院的方向去就覺得可能要出事,立刻跟著走。
果然,玉華書院大門敞開,好些學生都跑了出來。
展昭本來想過去,但被白玉堂拽了一把,跑進了旁邊的一條巷子里。
五爺讓鮫鮫先進書院,看看發生了什么事。
剛進李樺銘書房前的院子,就見一棵大樹上,掛著已經斷了氣的李院長。
展昭在巷子里等得那叫個急啊,又不敢催白玉堂,直踩小碎步。
五爺一皺眉,展昭看他有反應了立刻問,“怎么樣了?”
白玉堂無奈搖搖頭,“死了。”
“呵……”展昭倒抽了口冷氣,“怎么死的?”
鮫鮫此時正在查看。
從李樺銘的死狀來看,應該并不是自殺的。
而最可疑的是,掛著他的那棵樹的樹干上,還釘著一封信,正是之前他們送給李樺銘的那封信。
五爺盯著樹上的信皺眉——這封信是鮫鮫送過來的,如今卻像是兇手釘上去的,那開封府豈不是成了第一兇險?我查我自己么?
正猶豫該不該取下來……按理說書院的人發現了尸體,應該也發現了這封信的。
白玉堂本來想問問展昭,但這時門外已經傳來了腳步聲。
總不能當著王朝馬漢的面把信摘下來……
白玉堂還拿不定主意,鮫鮫突然伸手,將信拿了下來,然后一躍上了樹。
旁邊展昭還等著呢,就見他家玉堂說李樺銘死了的時候表情還挺淡定的,這會兒卻突然愣住了,好似還有點震驚……什么情況?李樺銘該不會又活過來了吧?!看到什么了,好急好急!
鮫鮫在王朝馬漢跟著書院學生回來之前翻出了院墻。
白玉
堂伸手,展昭也抬頭……就見鮫鮫拿著封信回來了。
展昭不解,看著信上還戳著一枚釘子——什么情況?
白玉堂急著讓鮫鮫回去看看情況,按著焦躁的展昭讓他別動再等會兒,展昭繼續踩碎步——急死我了!
庭院里,王朝馬漢已經到了,幾個書生七嘴八舌說書院今天下午就出了問題,現在更是鬧出了人命,埋怨開封府沒有重視他們下午去報案。
鮫鮫在樹上觀察了一會兒,發現那幾個學生都沒提起樹上有信這件事,也有些意外——難不成他們沒注意?
趁著王朝馬漢在院子里維持秩序保護現場的空檔,鮫鮫溜進了李樺銘的書房里,他主要是去找剛才李樺銘藏信的那個箱子。
白玉堂回憶了一下,書柜好似比之前凌亂一些,應該是被人動過。
好在衙役們把書院里的學生都趕出了院子,書房里也不準人進來,鮫鮫正好趁機翻找。
結果就是——那些信不見了!
“嘖……”
白玉堂忍不住皺眉。
一旁展昭邊圍著他轉還邊自己轉。
終于,白玉堂伸手抓住了展昭,“貓兒。”
怎樣?!”展昭忙問。
白玉堂將大致的發現說了一遍。
展昭驚訝,“沒人發現鮫鮫拿走了插在樹上的信?”
白玉堂點點頭,果然展昭關注的也是這個點,就問,“我們中計的可能性是多少?”
“嗯……”展昭摸著下巴也想不太明白,“發現尸體的人沒注意到樹上信件的可能性有么?”
“如果走運一點的話,當然就是湊巧書院的人沒發現……可那封信的位置還挺明顯的,從院門進去一定能看見,而且就在尸體旁邊,沒理由沒人留意到。”
“那怎么回事?”展昭被也忘憂剛才一頓操作也搞得心里毛毛的,“我們是不是哪里出錯打草驚蛇了?”
白玉堂想來想去,“問題會不會是出在今晚找到的尸體和那個稻草人上?”
“稻草人?”展昭犯嘀咕,“難不成是玩脫了?”
白玉堂指了指還很喧嘩的玉華書院,“當務之急是這樁命案。那書院夫子畢竟是去開封府敲了鼓的,現在人死了……聽那幫子學生言談中,是想甩鍋給開封府!”
兩人正分析,巷子口開封府的馬車過去了,估計是公孫到了。
白玉堂和展昭剛好也跟了出去。
公孫下馬車,正好碰上他倆。
公孫還納悶呢——怎么計劃趕不上變化快啊?!那老頭沒去成十里亭反而死在書院了,你們是撲了個空么?還有我家那一大一小呢?去哪兒了?
展昭說去皇宮了,待會兒詳細跟公孫說,讓公孫先去確定一下李樺銘死的時間。
公孫不急著進門,小聲跟展昭和白玉堂說,“我剛出門前包大人交代我了,說讓咱們留神!”
展昭和白玉堂都看著公孫——他倆正好沒主意呢,包大人說什么了?
“大人說查案歸查案,但只要書院的人找茬,就說李樺銘夫子之前去開封府,說是懷疑有人要害他,具體咱們會調查,因為李院長提供的證據涉及甚廣,破案之前不能有任何透漏。”
展昭和白玉堂都點頭——果然是大人啊想得周到,這是個一石二鳥之計,一方面把對方能說的話都堵回去了,另一方面沒準還能誆出點什么來。
拿定了主意,展昭就跟公孫進書院,白玉堂卻說自己先不進去了,想回去找一趟妖王。
展昭瞧瞧五爺,眼神詢問——怎么啦。
白玉堂似乎有些為難,搖搖頭——有點事情想打聽一下,晚點告訴你
展昭就點點頭,先跟公孫進了書院。
白玉堂快步往回走,他有什么事情找妖王呢?就是剛才他猶豫要不要取下樹上那封信的時候,是鮫鮫自己動手把信取下來的。
白玉堂還仔細回想了一下,他肯定自己沒有讓鮫鮫那樣做。
而且鮫鮫出手的那一刻,五爺有一種特殊的感覺……這種感覺曾經也有過,就是周藏海設計要喚醒他師父記憶時,鮫鮫跟他說話的那次。
當時鮫鮫的行為基本都是自主的,自己對他有一種陌生的感覺,但這些年,鮫鮫卻越來越“聽話”了。
對于鮫人這個冰魚族特有的內力,五爺有時真不把他當內力,而是當他是個人。
特別是展昭有時會把小鮫鮫當成個小團子似的抱來抱去,他也總覺得鮫鮫舉動神態有些接近小四子,所以就跟養孩子似的這么養著。
經過這些年自己內力的精進,五爺對鮫人的控制和使用也越來越自如。
但前陣子,他練功的時候妖王偶然經過,老爺子背著手站在院門口看了一會兒,時不時地抬個頭。
那會兒杏花正好盛開,花瓣不停飄落,白玉堂當時就覺得,妖王看看他,又看看杏花,眼神似乎一直追隨的是花瓣而不是他。
從那之后,妖王時不時地會盯著他看一會兒,有一天早晨吃飯的時候,妖王突然抬手拍了一記他的頭。
當時五爺手里的勺子都掉了,天尊立馬不干了說妖王欺負他徒弟。
白玉堂也挺委屈,怎么吃飯的時候突然打人。
妖王打完之后,有些困惑地看著白玉堂,伸手似乎是還要打,結果被一群人給攔住了。
妖王就這么盯了白玉堂好幾天,總是突然出手拍他一下或者戳他一下,幾乎次次都能得手。
每次打完老爺子都皺皺眉頭走掉,搞得展昭都好奇白玉堂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,還去問過妖王幾次。
妖王則是問展昭,“小白堂平時被燙到或者被絆到過沒有?就是一些小意外有沒有發生過。”
展昭點頭,“當然有啦,再帥還能不被燙到么,而且玉堂最討厭燙的東西了,之前吃火鍋的時候拿碗就被燙了一下,然后碗就凍上了,之后就不肯吃了拿著筷子戳冰。”
妖王聽完嘆了口氣,意義不明地“嘖”了一聲,抱著胳膊走了,邊走嘴里還邊嘀咕。展昭沒聽太清楚,只記得老爺子隱約說了一句,“沒理由啊……不應該是狗么怎么養成貓了?”
白玉堂雖然不太清楚妖王具體說什么,但總覺得他可能跟鮫鮫有關。
先一步回到開封府,白玉堂去后邊院子看了看……
也巧,妖王正坐在院子里給星月梳毛呢。
見白玉堂進來,妖王抬起頭,也沒說話,看著他往里走。
五爺一腳踏入花園,看著前方周身銀色的一人一豹,莫名就覺得有些不真實……老爺子月光下看,真的就是銀妖!
“怎么啦?”妖王拿著梳子,戳了戳走到他眼前,蹲下摸星月腦袋的徒孫。
“師公,我有件事情想問……”白玉堂猶豫了一下,開口說,“關于鮫人的……”
老爺子聽了,卻也不意外,“果然么……”
“剛才鮫鮫自己做了個決定……”
妖王聽到這句卻是眼睛一亮,“那就對了!”
這下倒是把五爺整不會了,“自己做主反而是對了?”
妖王伸手戳了一下五爺腦門,“冰魚族的鮫人本來就是預測災
禍和護主的,光聽話有什么用?那是你的內力啊,誰家內力還能不聽話么?”
五爺想了想,這話倒也是,就問,“那鮫鮫沒問題么?”
“有問題。”妖王卻搖搖頭,“冰魚族的鮫人對主人有強烈的保護欲,為什么冰魚族戰斗力能那么強,你知道么?”
五爺看著妖王。
“你知不知道,人就算在睡著的時候,一旦受到攻擊,都會下意識地有防御的動作?”
五爺點頭。
“但一個人昏迷的時候,是沒有反抗或者防御這種反應的。”妖王捏著星月圓圓的耳朵,慢悠悠說,“為什么趙普身邊隨時有十多個影衛?以他的武功,能近他身的人沒幾個,那些影衛的武功也沒他本人好。”
白玉堂明白了妖王的意思,“所以冰魚族強,是因為就算他們不發出指令,鮫人也會保護他們?”
“對了。”妖王點頭,“這個就是關鍵!”
五爺皺眉,“所以……鮫人是應該有自己的意識的么?”
“對!”妖王說,“我之前看你練功,頭發上身上都是杏花瓣……”
五爺不解——杏花瓣怎么了?
“鮫人應該是不會讓東西落到你身上的。”妖王解釋道,“就像我之前偷襲你幾次,鮫人根本沒出現。”
“他應該出現的么?”五爺表示震驚,從來沒有過啊……都是我叫他他才出來。
妖王想了想,問,“你見過冰原島冰川里那些巨型鮫人吧?”
五爺點頭。
“最早看到的時候,有什么感覺?”
五爺回憶了一下,最早看到冰原島上的巨型冰魚是在他很小的時候,是天尊帶他的第一個冬天,回了冰原島過年。
某天傍晚的時候,他突然聽到了一陣很奇怪的聲音,就循著聲音一直跑到了后邊的冰川上。
等他娘找到他時,天已經黑了,他就蹲在冰面上往下看,他腳下,是一條巨型的鮫人。
陸雪兒走到兒子身邊,拍了拍他身上的冰渣,問,“這里是不是很可怕?”
“可怕?”小白玉堂非常不解地看著自家娘親,“哪里可怕?”
陸雪兒倒是有些意外,“不覺得可怕么?我小時候都不敢來這里,整個島上的人,除了爹爹都不喜歡這地方的。”
“你覺得一點都不可怕,是不是?”妖王問。
五爺點頭,“不止不可怕……還有一種特別舒服的感覺,有兩個地方讓我有過這種感覺,冰原島的冰川和下雪時的百花谷。原本我以為是因為我比較喜歡冷的環境……”
“原來如此……”妖王似乎明白了什么,“不是因為冷,而是因為內力。”
“內力?”
“嗯。”妖王說,“鮫人是保護冰魚的,你跟著小游練了一年,已經開始有內力了。所以當你小時候到冰川的那一刻,你的鮫人已經形成了,但問題就出在……它一直都不需要出現。”
五爺疑惑,“鮫鮫早就已經存在了,但是一直沒出現?”
“嗯。”妖王無奈嘆了口氣,“我之前也奇怪,現在算是知道原因了,問題就在百花谷。”
“百花谷怎么了?”
“你剛才說了,在百花谷也有同樣的感覺,覺得安全和舒服,對吧?”
五爺點頭。
“那是因為小游的內力。”銀妖王吐槽說,“小游大概太寶貝你了,所以在你小時候,一直將你存放在他的內力里。”
五爺眨了眨眼——這樣的么?
“小游這個笨蛋就會寵小孩
。”妖王終于是發現了原因,“本來應該靠本能來保護你跟你一起成長起來的鮫人,卻完全不被你需要,所以才會變成今天這樣子。不過也怪不得小游……天寒也不知道你會有鮫人,大家都以為冰魚血統斷掉了。”
五爺瞧著一個勁幫他師父找補的師公——說到寵小孩,也不知道是像誰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五爺也弄清楚了問題的所在,“總結一下就是說,我不懂怎么做冰魚鮫鮫也不懂怎么做鮫人,因為從小沒人教也沒學過,更是不需要,所以現在都只能靠本能。”
妖王無奈地點頭,“是啊,就是原本很厲害的一條狗,被你養成了很皮的一只貓。”
五爺默默嘆了口氣——果然是我!
“但鮫人本能還在,他有時候會下意識地地做一些行為,一定是為了保護你和躲避災禍。”妖王伸手摸了摸五爺的頭,“記住,無論何時何地,你要相信你的鮫人。”
五爺乖乖點頭,這個可以做到。
“還有啊。”妖王囑咐他,“無論鮫人什么樣子,它不是展昭也不是小四子,他是生而來保護你的,不是你去保護他的,明白么?”
五爺再一次點頭。
妖王顯然這幾天還是比較上心這個事情,這會兒倒是放心了不少,讓白玉堂去吃點東西,廚房留著宵夜呢。
五爺站起身,走出幾步,但還是回來了。
“師公。”五爺跟妖王說,“如果你想帶我師父他們回百花谷……隨時可以回去或者兩頭住,不用為了我們一直留在開封府。”
“怎么?”妖王笑著逗他,“嫌師公煩啦?”
“沒有!”五爺連忙搖頭,“是怕你被人煩……”
“百花谷什么都好,但是百花谷里沒有人,人也不煩。”妖王淡淡地說,“其實小游跟醬醬,都不喜歡百花谷。”
五爺心說——殷候的確是不喜歡的樣子,但他師父明明很喜歡。
“百花谷里,唯一值得留下的,就只有回憶。”妖王搖了搖頭,“靠回憶活著,通常是沒辦法才做的選擇。”
說完,妖王露出一個略帶幸福的笑容,“能住在這里,我還是很高興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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